八一中文网 - 历史小说 - 三千剑在线阅读 - 第四十章 见血发狂

第四十章 见血发狂

        乞活军在荒野里行进了一个多月,队伍却猛增到三千多人。这还不算后面跟随的五、六百逃难的百姓。新加入的兵丁全是沿途的青壮流民,听到加入军队就给发吃的,就二话不说加入了乞活军。

        更多的老弱妇孺赘在队伍的后面,稀稀拉拉的拖曳了一里多地。好在队伍走得也十分慢,他们跟在乞活军后面,有的干些杂活也能讨到一口饭吃,沿路再找些野菜树皮,总不必担心立刻会饿死,且也不会有突然窜出胡人把他们当口粮吃掉。

        沿途的村镇都成为废墟,广袤大地满目疮痍,处处残垣断壁,看不到炊烟起。

        肥沃的农田也都荒芜,半人高的荒草里出没着成群的野狗和野狼,争抢路边残缺不全的尸块。而这些野狗野狼,也就成了军队围猎的食物一个来源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远处险峻的山崖,偶尔能见到伫立的坞堡,也都是城门紧闭,筒楼上兵甲林立,戒备森严,更不许路过的流民进入。有想硬闯的,都被乱箭射杀在堡下。

        乞活军在路上反抢了一座几百人的山寨,收缴了大量囤积的粮草,但以去长安的路途算,也只能让士兵们吃饱。

        还好王如心肠不错,给跟着的百姓也按人数一日发一餐。虽然那一餐只是一碗粟粥。至于能不能活着走到长安,只能听天由命,或者由他们凭手段去争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野草蔓延的大道上,一辆马车随着乱哄哄的难民队伍徐徐前行。那马车在队伍里甚是显眼,却没有坏心眼的敢打车主人的主意。

        都知道赶车的癸丑和王将军交情匪浅。何况上次陷害他的夜巡头目都被大将军砍了脑袋,整支小队被编入了先锋营敢死队。除非想死,不然哪个敢惹?

        十方坐在颠簸的车里打瞌睡,身旁坐着两个素衣少女,一般的眉眼身高,举止温柔有礼,洗净的小脸如邻家少女婉约动人。名字也好听,姐姐叫殷绿衣,妹妹叫殷红豆。

        姊妹两人是孪生姐妹,也都是逃难的流民。年纪比月牙儿大了五岁。说起来她们父亲也在宣威县的县衙任职,算是官宦人家。只是在贼兵攻来时举家逃难,半路遇上山匪,只剩姐妹俩扮成男孩子一路逃难到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前日卢氏煮饭,看见两个瘦弱的孩子蹲在不远处咽口水,身旁也没有大人跟着。一问之下发现竟是两个女孩子。见她姐妹无依无靠,卢氏心生怜悯,便让她们跟着一起去长安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少女欣喜的洗去满脸泥黑,梳起双髻,再换上卢氏的旧衣,竟是一对眉目清秀的美少女。

        十方这两日嘴巴像抹了蜜,追在后面叫人家美女姐姐。惹得两个少女争着抱他,还总爱在他小光头上摸。

        月牙儿就板起小脸,噘起嘴在一旁生气,不知道在跟谁生气。可转眼又跟两姊妹玩在一处,商量着如何捉弄十方。搞得十方很是忧伤,怀念起在首阳村里欺负李二狗团伙的快活时光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日正午,呼啸的大风从北方刮来,扬起一片尘沙。阳光也被乌云遮蔽。

        行进的队伍忽然停下。前方阵阵号角响起,纵行的队伍迅速变幻杀阵,从军中发出齐声的怒吼。片刻后,从前方传来激烈厮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癸丑勒紧缰绳,停下了马车。听喊杀声伴着滚滚烟尘由远而近,片刻后就见一队披着重甲的胡骑竟杀透了军阵,旋风般冲向难民队伍。

        阵尾的乞活军举起长矛砍刀,悍不畏死的迎上去,却被飞奔的战马踏翻在地。几个士兵撞得血崩骨裂,整个人都飞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胡人铁骑挥起战刀,便有几颗头颅随刀光冲天而起,溅起一片血雨洒落。在飞沙走石中,如地狱恶魔踏入人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散开,都躲起来!”癸丑挥手驱赶难民,把马车停在路旁。拎起脚下的狼牙棒一跃而下,仿佛一堵高墙挡在马车之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几个重骑兵从乱哄哄的人群里杀出,见逃难的流民里藏了辆高大的马车,竟不约而同挥起滴血的厚背砍刀,冲向守在车前的癸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狗胆!”癸丑怒目圆睁发出一声怒吼,向前踏出两步,身子半蹲猛然冲天而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身在半空,手里的狼牙棒化作一道虚影,横扫向冲到眼前的骑兵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嘭”的一声巨响,冲刺的战马惨叫着连连后退。骑兵被生生砸断了厚背砍刀,再砸中胸口,整个身体倒折在马鞍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战马后退了几步,后腿一软跪倒在地上,被一拥而上的难民也乱棍打死,盔甲衣服都被扒抢个精光。

        趁着癸丑拦敌,又有三骑冲到车前,举起厚背刀就一阵乱砍。其中一刀正劈在车厢侧壁,将硬木车围斩出一个大洞。

        车厢里传来几声女人的惊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师,大师快救人!”癸丑转身往回冲,却被两骑拨马夹击,急切间无法脱身。

        干脆扑倒在地,翻滚几下躲过马蹄踩踏。狼牙棒横扫一圈,砸断了一对马腿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匹战马哀鸣倒地,另一匹也拐着腿嘶鸣后退。

        见敌人落马,也顾不上追杀,扭头便杀向疯砍的黑甲骑兵。

        几个女孩子蜷缩在车厢角落,被卢夫人挡在身后。眼看着车厢被一刀劈出大洞,吓得花容失色,又一阵尖叫。

        破洞外的胡将“哇哇”怪叫,纵身跳下战马,一只大手探进车厢,就想要把卢氏抓出来当人质。

        十方躲在卢氏怀里,把手里的九连环掰出一个尖刺,正要把那只手掌扎个透穿,胡将却惨叫着翻滚到地上,被癸丑抡起狼牙棒砸得没了声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快走,你们快些出去!”癸丑朝里面仔细看了看,怒气冲冲的守在车前,背朝着她们大吼。

        车厢里卢氏还算镇定,撞开另一侧车窗,把月牙儿和殷家姐妹先推了出去,又抱着十方跳出了车厢。

        眼看又有骑马逼近,左右看了看,顺势把两个小的推到车下,自己带着殷家姐妹跑到不远处翻倒在地的推车后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十方撅着屁股在马车下爬了几步,和月牙儿并排趴在一起。上下看了看,感觉这里还挺宽敞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到癸丑还扯着嗓门大喊,心里又急又气:这个笨蛋,就不回头看一眼?这样不要命的守在这儿,那些胡人以为有宝贝,一会儿全冲过来不就惨了?

        只一会儿工夫,又有十几骑黑甲军杀出军阵,被尾随的乞活军团团围住。看到潮水般的晋军从身后涌来,为首的胡将也发了狠,从马鞍摘下一只大铁锤,向癸丑这边杀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癸丑也是心里憋火:这伙混蛋不去逃命,干啥总朝他这边冲?也怒吼一声,抡圆了狼牙棒砸向对方。两件巨型兵器撞击在一起。仿佛陆地上炸起一道惊雷,盖过了沸腾的喊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纯黑色的战马如一道闪电,从癸丑眼前飞跃而去,留下一句呐喊:“爷爷是鲜卑山秃发推斤,下次定要砸死你小子!”

        癸丑喘着粗气,扭了扭酸麻的手臂,毫不示弱的喊道:“你太爷爷叫癸丑,重孙有本事别跑!”

        秃发推斤逃了,后面的十几骑却没纵马飞跃的本事,被一拥而上的乞活军切断了退路。

        绝境的骑兵见逃生无望,索性发出一连串呼啸,不管不顾的都朝癸丑这边冲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老子扒你家祖坟了?”癸丑硬撑着挺起胸膛,扭头见车厢已空,卢氏躲在推车后朝他招手呼喊,却听不清喊什么。他这才松了口气,提起狼牙棒转身就跑。

        十几骑冲到马车旁,见里面空无一物,刚才守车的壮汉也跑没了影,这才绝望的勒起缰绳,望着蜂拥的兵士合拢包围,彻底断了生路。

        卢氏从推车后跑出来,拉着气喘吁吁的癸丑大哭道:“癸丑大哥,快救他们啊!他们还在下面,月牙儿和十方在马车下面!”

        癸丑脸色大变,扭头瞪着被军士围得密不透风、里面喊杀声震天的战场,脑袋嗡的一下,差点就跌倒在地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喊杀声,数不清的马腿和人腿,好像整个战场都汇聚到了马车旁边。

        马车下面,两个小身体紧紧贴在一起,不敢发出一点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月牙儿握着十方的小手,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,眼泪在眼圈里打转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怕,你别怕,敌人就要被干掉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感到月牙儿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,他用力吸了口气,勉强镇定下来,拍着月牙儿的后背小声安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都不怕吗?万一被坏人发现咱们,就死定了啊。”月牙儿用手抓着他的肩膀,泪眼婆娑的悄声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用怕。我以前遇到过更可怕的事,更坏的坏蛋,都被我干掉了。我命硬的很,老天爷都杀不掉我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个大话精,这时候还在吹牛……”月牙儿呜呜的想哭,看他臭屁的样子,又“扑哧”笑了起来,鼻子里吹出个大泡。

        头顶的马车又一阵乱晃。两个胡人被砍翻在地,撞倒在车厢上。尸首倒在了身旁的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屏住呼吸,不敢再说话。月牙儿却忽然浑身一颤,拼命的缩着身体尖叫道:“啊,救命,救命啊!有人抓到我的脚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十方大惊。支起身就见那个昏死的胡人又睁开了眼,粗壮的大手正抓着月牙儿的脚踝往外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慌忙中抓住月牙儿的胳膊,和胡人拔河。两边的力气竟相差不多,他又怕伤了月牙儿不敢用力,就僵持在了那里。

        血沫从胡人嘴里涌出,糊了满脸。垂死的胡人露出森白牙齿,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嘶吼。拉扯的力量猛然变大,面目扭曲的胡人死死抱住月牙儿的小腿,像一只恶鬼要拉人下地狱。

        盯着污血的丑脸,听着月牙儿撕心裂肺的哭喊,十方的脑子渐渐混乱。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实:他仿佛又看到小豆芽被独眼咬住脖子,一口口吞食着血肉。

        脑袋一阵剧痛,仿佛深埋的火山骤然爆发,吞噬了他的意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陷入了无法抑制的暴怒中,猛然拔出一支插在车轮上的羽箭,扑向了恶鬼般的血脸,箭尖插进了对方的眼窝。

        带血的箭头从后颈透出。胡人发出凄厉的惨叫,浑身激烈扭动了两下,就不再动弹。

        十方双目赤红,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,拔出滴血的箭头,一下又一下刺向血肉模糊的脸。赤红的液体溅在脸上,他却毫无知觉,疯狂的重复着刺杀的动作。

        沉重的车轮被轰然抬起。老和尚单手举起车厢,朝车下望了一眼,神情不由一滞。叹了口气,抓起胡人的尸体丢到远处。手指疾点,戳中了十方后颈几处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狂化的十方如一滩烂泥瘫在地上,人事不省。

        癸丑带着卢夫人跑过来,边跑边喊道:“大师,俺家少主咋样了?啊,咋这么多血!少主死了?俺家少主死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死,他没死。两个小的都没事!那些血,也不是他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老和尚把晕倒的月牙儿提了出来,交给跑来的卢夫人。又把血人般的十方用僧袍裹住,放下了马车。

        看了眼混乱的人群,低声嘱咐道:“待会儿若要行军赶路,不必等我们。最迟明日黎明,我会带十方赶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呃,可是……”癸丑抬头想说话,老和尚已经抱着少主消失在乱哄哄欢呼的人群中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叹了口气,从卢氏怀里接过昏迷的月牙儿,抱进破烂的车厢里……